花开四季

每天，我六点半起床。

煮好早餐，送走儿子，离上班出门还有一个小时，这是属于我的一个小时。

通常的，我会走到阳台，拿起水壶，浇浇花。不知躲在哪里的小猫这时就会悄无声息地缠绕在我脚边，或躲到花盆丛中，或跳上花架上又蹦下来，如果花盆里滴下的水珠偶尔落在它身上，它立刻好奇地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抬头看。

清晨片刻的独处时光，短暂而自在，我总是很开心的。

阳台上的花都是极其普通的。跟着我时间久了，我又不舍得把好好的绿枝叶就这么修剪了，就任由它们去生长。我的花儿大都没什么造型，就是伸展着澎湃的绿，肆意地发着大大小小的嫩芽，然后在春风里，在烈日下，在秋光中，在飘雪的早晨冒出不同的花骨朵，提醒我四季的更迭，给我以惊喜，又徒增了岁月的感概。

澳洲杉是儿子二年级的时候带回家的。那时候的他是个很可爱很温顺的胖乎乎的小男孩，他也愿意跟着我。我买菜，他就坚持要在菜场上带回一盆长满刺的植物回家。

我还记得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澳洲杉走回家的样子。

他三年级，有一篇作文要求描写一棵植物，他就写了澳洲杉。我记得他写道“妈妈养了一阳台的花都死了，只有澳洲杉顽强地活着。它只需要一点点水就够了。”

后来澳洲衫越长越大，发了好多枝小刺芽，小花盆不够长了，老公和儿子就戴着手套给它挪窝。父子俩喧嚣着，胡闹着，夸张着，互帮互助，还插着根小棍子，帮助它扎根。

闹腾声犹如在耳，儿子已成少年，现在的他宛如这颗澳洲杉一样长满了刺，回家要关上自己的房门，冷漠地推开我的手，孤独又倔强地独自生长着。

我被拒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只好去阳台上透透气。没事就停驻在澳洲杉边，愣愣地看一会儿。我很少浇它，儿子告诉过我，它只要一点点水就够了。

我虽然怀念那段胖乎乎的小男孩整天粘着我的时光，但有更多的祝福和耐心留给那个离我渐行渐远的少年。

这几年，我年年等着君子兰开花。但它在开过一次后，年年都沉默着。

它开花的那一年，我正好搬新家，窗明几净，君子花开，万事顺遂。爸爸来玩，看着我的君子花开，手绘了下来。那时，他每天上老年大学，学书法学国画，兴趣盎然。我们都夸他画得好。爸爸也恢复到老小孩的样子，得到赞扬，很是得意。

第二年，爸爸特意过来帮我把君子兰翻了盆。他把爆出的嫩芽移出一盆新的来。末了，他在花盆四周撒了一圈肥料，说，过两年它又会开花了。

爸爸在一个阴冷的傍晚溘然长逝。

爸爸画过的那盆君子兰这几年叶子一片片地落了，最终剩下一下空花盆。他翻过盆，移植出另一株的君子兰如今郁郁葱葱，蓬勃向上。

爸爸对小时候的我很严厉，我一直有点怕他。等我大了，等我的儿子也渐渐大了，等我慢慢领悟到为人父母的不易和艰辛，等我从他的画中，从他的花中感受他曾经那么深深地爱过我，我却一直抱怨他对我的苛责，不自觉就落下泪来。

爸爸却借由那株移植出的小小君子兰每天在传递给我对生命要热情，对生活要乐观，对孤独要坚守，对命运要妥协。

人到中年，花开花落，人聚人散，如意失意，我的阳台上，终有一株父亲亲手种植的君子兰日日陪伴着我。

有一天傍晚，天黑了，路边一个卖花的婆婆向我招手，“妹妹，我急着回家了。这几盆花便宜点给卖你吧。”我欣然答应，高兴地拎着几大塑料袋回家。

几天后，这些大大小小，开得娇艳欲滴的花在一夜之间枯萎了。叶子也落了一地。我不解，掰开花一看，它们都是插在泡沫塑料里的假花。我有点沮丧，只有一株茉莉花还活着。我用手去碰碰，嗯，它是扎根在泥土里的，散发着幽幽的花香。

这株茉莉花从春开到夏，卖力地一波一波绽放白色的小花蕊，从不间断。从秋到冬，一直都妥妥地活着。经由它，我不再生花婆婆的气，甚至开始挂念着她，这么大年纪推着车出来卖花，生活也是艰辛的吧。而她终究给我好一盆美丽的茉莉花。

这些年，我陪妈妈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花鸟市场了。妈妈喜欢种花，我也以花为题，常常和她唠家常。

我和妈妈总是买一摸一样的两盆花带回各自的家，过几天打个电话问问，你的花还好吗？

我们一起种海棠，种米兰，种蟹爪兰，过年的时候，一起挑蝴蝶兰。我爱海棠，妈妈爱米兰，我们都爱很好养活的蟹爪兰。

平日里忙，我只有在上班途中给妈妈打电话问候一下，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米兰落了一地，散了，说话间颇有惋惜之意。而我种的米兰特别好，张牙舞爪一大盆。我说改天再陪你去挑一盆吧。她说好。

她告诉我，芋头也可以种，满满当当一大盆，问我要不要过来拿。我常常都没时间过去。

妈妈送我的吊兰是我阳台一角最奔放的一株，密密麻麻野蛮生长，三天两头地冒芽。随便剪下一个头，扔在水里就能活。我喜欢看它徒子徒孙地繁衍着。妈妈偶尔来我家玩，就掰一个吊兰头回家，每次我回娘家，她就夸耀着说，“我养得挺好呢。”

妈妈种的巴西木很特别，一个木桩子爆出嫩芽，拙朴又俏皮。我看着喜欢，也养了一棵。

我陪妈妈的时间很少，心存内疚。这些年，我的心事花都知道。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昊昊e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