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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小到不相干的两个人总是无端相遇。一如我和安阳;这个世界又很大,大到走遍万水千山,触及每个角落,也找不到心里住着的那个人。一如母亲和我。   记忆里的烙印,即便光阴再怎么不急不缓,带不走它;即便绿叶一季季转红,心口的那抹朱砂,依旧无法拭去。   注定,一念,半生。

被遗忘的时光

晓文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一段感伤,无处可藏,只能任那抹伤感的味道,在深夜里,在一个人的寂寞里,伴随一缕暗香,轻触心扉。于是,指尖游移,对着自己的心倾诉。   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小到不相干的两个人总是无端相遇。一如我和安阳;这个世界又很大,大到走遍万水千山,触及每个角落,也找不到心里住着的那个人。一如母亲和我。   记忆里的烙印,即便光阴再怎么不急不缓,带不走它;即便绿叶一季季转红,心口的那抹朱砂,依旧无法拭去。   注定,一念,半生。   今夜,拥着一窗细雨,才猛然发觉,季节,又被春染指。而我,依然在季节之外,那一蓑烟雨并未拂去流年的沧桑。雨滴亲吻着窗外的茉莉花瓣,却不曾濡湿我几近干涸的心田。   夜,再次被思念诱惑,断了窗前细雨,乱了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这几个字在我的脑海跳跃,几乎条件反射般,我迅速起身,来到那架白色的钢琴前,缓缓坐下,经典的曲子,在我的指尖下费力地吟唱着岁月的轨迹。我弹得并不顺畅,自母亲走后,五年来,我从不碰这架钢琴,它连同母亲被我尘封在岁月里,不敢轻易碰触,更不敢轻易念及,怕岁月经不起忧伤,怕碎了一地光阴。   怕,又能怎么样?怕能改变她是我母亲的事实吗?怕能改变我弹奏二十年的钢琴人生吗?   眼泪滴在琴键上,闭上眼睛,我的手指依然游走。   春江花月夜,“春江”这江当然是春天的江了;“花月夜”,这夜,当然是花香明月夜了。春天的江澎湃深情,华江月的夜浪漫而合时宜。我一直喜欢这首诗,先念诗后学曲,经常用钢琴来演奏。一直以为后人是根据张若虚仅存的这首“孤篇盖全唐”的杰作,创造了这首曲子。曲与诗简直是天作之合,也被世人珍爱到今天。   只是后来才知道,先有的乐曲,后有的诗句。曲子原名《夕阳萧鼓》,后人感觉诗的意境和曲子的意境是那样的相似,所以更名为《春江花月夜》。于是心里更加觉得此曲的珍贵,意境已到巅峰,甚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曾经,我和母亲一起弹奏这首《春江花月夜》,那时的我,每天都洋溢在幸福里,每一个夜晚都是春江花月夜。我一度觉得,生活永远会是春江花月夜,只是幸福的步骤太短,而我,竟然不可以赖着不走。   只是后来才知道,我的一念之差,放逐了春江花月夜的人生。十年,早已是物是人非。可如果时光流回到十年前,我难道不会“一念之差”吗?   一念之差,我失去了母亲;一念之差,我遇见了安阳;这其实本是毫不相关的离别与遇见,但冥冥中却是造化使然,有着因果必然。我可以不承认,但不可以不面对。   我的手指加快了速度和力度,音乐在宣泄着我的情绪,春江花月夜,已然没有了诗意的味道,它被我弹奏得一塌糊涂,和着我的眼泪,在这个寂寞的夜晚,在真实与幻境里错综复杂地纠缠。   一首经典曲子,被你演奏成这个样子,也真难为你了。   身后传来安阳的声音。我并没回头。安阳于我来说是熟悉的陌生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没错,我只当他是房客。   是的,我有一所大房子,大房子里只有一个我,我很孤单,孤单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所以,我把房子租出了一半。安阳便是我的租客。房租的收入,我用来旅游。身体与心灵总要有一个在路上,而我,宁愿都在路上。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刻意走过天涯海角。更多时候,我拒绝承认,我不想说我是在寻找母亲,寻找过早流失的爱。我只说,我喜欢旅行,喜欢亲近自然。可我除了能骗得了自己,还能骗得了谁?   音乐停止时,我感觉到手指很疼,这样的痛感却让我异常兴奋,有感觉总比麻木让人心理更容易接受。   很喜欢这首曲子吗?安阳递给我一杯咖啡。三年了,安阳已经做了我三年房客,我们的交谈却很少,甚至就连遇见也很少,尽管我们同住一所房子。只是到晚上,我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这个房子,很多时候,我会搞不清,安阳与我,我们到底谁才是房客?房间他打扫的时候要比我多,水电费都是他交,尽管后来我会把钱给他,但他从不接受。我常常想,其实,他一定有一个自己的家,他是那么喜欢整洁,甚至喜欢花草。三年来,各个卧室的阳台,客厅,被他摆上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房间越来越多的绿色,越来越多的生机,只是,我还是无法感觉到春天的存在。我的季节里,固执得只有冬天,一抹纯白遮掩了所有的色彩。安阳为什么一直留在我这里呢?他的工作不错,收入不菲,完全有能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栖息在人家屋檐下,面对我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房东,不觉得压抑吗?三年来,我有想过,但更多时候我懒得去想,反正他给我房租,我给他房间居住,我们互不相欠,互惠互利,关于其它,我实在不愿意多虑,住够了自然会走的。   安阳,你看到我弹钢琴一点都没有惊诧吗?我已经五年没有碰触琴键了。饮着咖啡,我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

  你觉得我该惊诧吗?你很多获奖证书我都看过。安阳用深邃的眼光看着我。我才发觉,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皓月似的容颜,完全可以用气宇轩昂来形容。   你怎么会偷看我的获奖证书呢?我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好。   拜托,飞雪同学,我不是偷看。整理你的房间,无意中看见的。你还记得,有一天你喝多了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噼里啪啦摔东西吗?安阳看着我说。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一个人度过。我很难过,喝了半瓶红酒,我二十四岁的生日在醉生梦死里度过。   我使劲敲你的门,你就是不开,你在哭,哭得很大声。我后来没办法,踢开了门,而你,双手抱着肩,蜷缩着坐在地板上,东西已经被你扔得满地都是。安阳接着说。也许那晚我的样子太恐怖了吧,安阳至今回忆起来也觉得难以置信,要不然他的眉毛怎么挑的那么高?   我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没想到第一次就醉了。   我知道,那也是你最后一次醉酒,我也相信,那次之后,你再没有喝过酒。安阳笃信地说。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莫名地软了一下,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我像个刺猬,只不过,真正的刺猬,它的刺长在表皮,刺痛的是靠近者;而我的刺,长在心里,刺痛的是自己。   我喜欢这首曲子。为了怕自己的刺变得柔软,我急忙转化话题。   春,江,花,月,夜,安阳一字一字地念出。飞雪,你觉得如何断句?安阳看着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   当然是“春江”和“花月夜”,我很快地说出。我是学中文的,对于古诗词一向青睐。   我却觉得应该断为“春、江、花、月、夜”。这是五个独立存在的名词,它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并列关系,而非主从的修饰关系,它们各自独立,有着各自的美。安阳的眼神突然如春江花月夜般宁静、柔和。   你觉得,春天、江水、花朵、月亮、夜晚,应该都是独立的风景,或者说互为风景:春天欣赏江水,江水欣赏花朵,花朵欣赏月亮,夜晚欣赏春天……它们彼此成景,相互成趣,成就了一幅美妙的情境,安阳,我的理解对吗?安阳别具一格的断句方式,激起了我的兴趣。   对啊,飞雪不愧为中文系才女,你的领悟力和文学造诣果然超群。春天,江水,花朵,月亮,夜晚,相互欣赏,但不会因为谁放弃了生机,不会因为谁停止了奔流,也不会因为谁忘记了绽放,更不会因为谁紊乱了圆缺。你说呢,飞雪?   安阳的眼神直视着我,我的目光突然就觉得无处可藏,仿佛被人窥探了内心,一时之间,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话表面说风景,但实际上像是在说我。很多年以来,我的灵魂早已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忘了了春天,忘记了花开,也看不到月圆月缺,似乎这些于我毫无关系。我的人生只有工作,旅游。我不想思想,不愿思想,我怕累,我更怕沾染回忆,否则,那些痛苦的记忆会把我吞噬。   你自身的美好,只与你本真有关,与修饰无关,与自身以外的世界更无关。安阳还在侃侃而说。   我突然有点恼怒,恼怒这个夜晚的春江花月夜。不早了,各自休息吧。我的声音有些凉,与这春天的夜晚有些不搭。我转身向卧室走去,根本没看安阳一眼。   如果你是一条江,你会不舍昼夜奔流赴海,与我无关;如果你沉醉于夜,就该安详夜的静谧,仍旧与我无关。我说在心里,同时感觉到有根刺竖起,刺痛了自己。

被遗忘的时光

  十年前,我十六岁,如花的年纪,快乐得像个天使,我的世界只有幸福。爸爸是一家知名企业的副总,妈妈是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她虽然还不过四十岁,已是教授级别。爸爸儒雅,妈妈美丽,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般配。十六岁之前,我一直笃信我的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相爱的眷侣,他们不会生气,更不会吵架,用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们有无及而无过之。   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左手拉着爸爸,右手拉着妈妈,走在洒满夕阳的林荫路上。偶尔,还要抬起头往右面看看妈妈,再往左边看看爸爸,他们的笑颜是我最深的眷恋。这样的画面我称之为“爱的画面”。我承认我是一个特别依恋父母的孩子,并为这样的依恋而骄傲。   只是,十六岁之后,我则被时光遗忘,连同爱的画面一起被遗忘在时光里。十六岁之后,我左手牵着爸爸,右手却无处可放,一次次在落日的余晖里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也只是徒劳。   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和普通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还有几天我就要读高中了,很是兴奋。尽管重点高中离我家要转两次公交车,但我依然拒绝了住宿。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我仍旧是个恋家的孩子。   妈妈,下周一我就要开始军训了,我会不会被晒黑?彼时妈妈正在弹琴,以至于我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发觉。所以我大声说话,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妈妈在弹着一首《送别》的曲子,这是一首悲凉的曲子。悲凉于我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我的字典里只有温暖和幸福。所以十六岁的我根本无法体会诗人千金散尽家道中落,与友人洒泪道别的零落心酸。可妈妈为什么会弹起这首悲伤的曲子?   我女儿变黑了也会是美女,况且那样会显着健康。妈妈一边弹琴,一边对我说。   我搂着妈妈的肩膀,跟随着她的琴声哼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越唱越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在内心,突然觉得很不安。   妈妈,我们合作一曲《春江花月夜》吧。我坐在妈妈身边,十分乖巧地对妈妈说。   好,乖女儿。妈妈答应了。挨近了,我看到她的一滴泪滴落琴键,而我却没问为什么。那个夜晚我和妈妈一起弹奏了《春江花月夜》,没想到,那一幕居然是永别。多年之后,我终于明白,妈妈那夜弹奏《送别》,她是真的在与我们告别,告别她的爱人、女儿,她那般悲伤,却又是那般决绝。   那一夜,妈妈走了,确切地说是出走了,去了我永远都不知道的地方。   妞妞,你爱妈妈吗?我们合作完那曲《春江花月夜》,妈妈把我拥进怀里,唤着我的小名。   妈妈的怀抱很温馨,有着米兰花香的味道。她偏爱这种味道,也许是因为妈妈养了许多米兰花的缘故,她的身上总是弥漫着这种味道。   妞妞当然爱妈妈,也爱爸爸。我依偎在她怀里,深深嗅着妈妈身上的味道。   妞妞,妈妈要去远行,要去很久很久,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妞妞,你要相信,妈妈很爱你,妈妈不在的日子,你可以一直快乐吗?妈妈扳直我的身子,我的眼睛对着她的眼睛。   爸爸也要陪你去吗?我没想过妈妈的话有什么深意,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旅行。   不,妞妞,爸爸不陪妈妈。妞妞会不会代替妈妈照顾爸爸?妈妈的眼珠黑亮,她还是那么年轻美丽,岁月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妞妞当然会照顾爸爸,谁让我也好爱好爱爸爸呢。我继续依偎在妈妈怀里。妈妈,明天爸爸就要从昆明出差回来了,你要等到爸爸回来再开始旅行好吗?   妞妞,妈妈不能等爸爸回来了。你已经答应妈妈要快乐生活,也答应了妈妈好好照顾爸爸。妞妞,记住,妈妈爱你。   那个夜晚,我跟妈妈睡在一个床上,妈妈一直抱着我,就像小时候一样。起初,我不肯闭上眼睛,我怕我睡着了妈妈会变成天使挥动着翅膀飞走。可后来困极了,我还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床上只剩下我自己。我高声呼唤着:妈妈,妈妈。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的回声回应我。   妈妈走了!待我找遍每个屋,不得不承认妈妈真的走了。昨夜妈妈确实在跟我告别。   我换掉睡衣,心急火燎地向火车站奔去。我像一头迷失的小鹿,四处乱撞,我在找我的妈妈。满脸的汗水泪水让我狼狈不堪,可我依旧在四处搜寻我的妈妈。直到爸爸拦下失魂落魄的我,我才停了下来。   爸爸,你回来了?对不起,我弄丢了妈妈。说完这句话我晕倒在爸爸怀里。   醒来时,我在自己的家里。爸爸守在我的床边,我看到爸爸转瞬间就老了,他的眼里满是血丝,他的眼神焦急而绝望。

妞妞,你醒了?爸爸熬了粥,你能起来喝一点吗?爸爸的声音很柔很轻。我挣扎着坐起来,扑在爸爸怀里,放声痛哭。

  爸爸,对不起。我没有留下妈妈,对不起……妈妈的离开,我一度认为是我的错。我不是小孩子,我有了分辨能力,可我为什么要相信妈妈只是去远行,而不是永远地离开我们呢?   妞妞,你没错。相信妈妈,她不会离开我们,她只是去远行。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说。   爸爸,是真的吗?妈妈还会回来对吗?我在泪光里看着爸爸,我需要他肯定的答案,这样我的负罪感才会稍稍减轻,因为是我的不够谨慎,放逐了妈妈。   妞妞,是真的,妈妈会回来。   几天后,爸爸陪我到学校报到,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涯。三年里,妈妈没有回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音信。每到我要崩溃,爸爸总会说,妞妞,妈妈会回来的。妈妈在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里看着我们呢,你要足够坚强,足够快乐,妈妈才会回来。   我会哭着问,爸爸,你想妈妈吗?   爸爸总会说,你妈妈,她一直都在,在我的心里。爸爸说这句话时,嘴角会上扬。   三年里我和爸爸相互安慰,我偶尔会给爸爸弹琴,爸爸会很开心;我也会拉着爸爸的手散步,爸爸会觉得幸福。高考时,我固执地报考了本市大学,我要留在这个城市里,等着妈妈,陪着爸爸。

  清晨起床时,安阳已经准备好早点。白米粥,芝士饼,煎蛋,几样酱菜,虽简单,却很让人有食欲。   早,飞雪。安阳笑着跟我打招呼。   早,安阳。我礼貌地回复,并为昨晚的冷漠感觉很不好意思。   去洗漱吧,然后用餐,时间不早了。安阳摆好两副碗筷。   我今天不去上班,我要去旅游。也许是又要上路的缘故,我的心情格外好。   洗漱好,坐在餐椅上,开始用餐。凭心而论,安阳的手艺真是不错,煎蛋的火候刚刚好,外焦里嫩,不油不腻,这样的男人,不知道哪个有福的女子可以与他牵手。   又要去旅行吗?这次准备去哪里?安阳若有所思地问我。听不出语气里是什么味道。   这次,我想去黄山。我咽下一口白米粥,看着安阳,家里交给你了。   五岳归来不看岳,黄山,好地方。你总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就连旅游的地方也是那么不拘小格。安阳看着我说,我却没听出他话的意思。   我当你是赞美我,安阳。我笑呵呵地说。   飞雪,你笑起来很漂亮,应该多笑笑。安阳的眼神顷刻间放出光彩。   我有多久没笑了,我也不记得了。妈妈离开后,我笑的很少,因为有爸爸,我还是会笑。可是爸爸去天堂了,我的世界坍塌了,我便再也不会笑了。安阳的话让我的笑容瞬间僵住,我突然觉得笑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奢侈。我使劲咽下最后一口粥,起身开始收拾餐桌。   我开车载你去采购旅行用的物品吧。安阳看出了我的表情变化,便转移话题。   好,我点点头答应。不知道习惯凡事独立完成的我,为什么没有拒绝。我的第六感一向灵敏,总觉得此行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可我决定的事是一定要去做的。工作的性质注定我有极其方便的时间走南走北,此次旅行的落脚点定在黄山,不过是我前几日的临时决定。我的旅行从来都是说走就走,也从来都是一个人,我不喜欢喧闹,一个人的旅行,孤单而美丽。   安阳是个细腻的男人,为我采购了相当丰富的物品。细腻到一件宽松挡风的风衣,手套帽子口罩防滑鞋,甚至还有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我说,现在是春天呢。   安阳说,山上山下气温温差很大,有备无患。拐杖或者雨衣什么的你就到了那里再买吧。   我转过身没敢让泪滴落,许久以来,我习惯了一个人的坚强,没有人照顾,我依然要咬着牙向前走。我从不喊痛,不喊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喊,也没有人听得到。我只有我自己顾影自怜。我拒绝所有陌生人,不管是善意还是友情,我统统不想接受,甚至大学里,我没有谈过恋爱。   我曾那么相信爱情——父母的爱情,我曾那么坚信,他们的爱情是传奇,是海枯石烂。可猝然的变故,让我感觉到,爱情,不是阳光、空气和水,它不是必需品,它只是夜晚燃放的烟花,虽璀璨,却只是一瞬间便散落在地,甚至是虚幻的假象。爱情若是烟花,我宁愿一个人过活。   烟花不是必需品,邂逅与不邂逅,一个人也要走下去,是的,一个人也可以,我试图告诉自己。   看到一对对情侣甜蜜相爱,我也曾问过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是的,一个人可以,但要两个人手拉手在一起,才会幸福;   一个人也可以用上唇碰触下唇,但要两个人在一起,四片嘴唇才可以亲吻;   一个人也可以拥抱,但要两个人,两双手,才可以有怦然心动的拥抱,拼尽力气尽情地拥抱。   一个人,也可以是爱情,像爸爸,他可以一直爱着一个人,直到生命终结,可即便一个人的爱情再怎么缱绻,注定也是深深的遗憾。爱情,要两个人才算圆满。爱情,要一个人成全另一个人,才算璀璨。   我突然想邂逅一场烟花。安阳,等我才从黄山回来,我们试着看一场烟花。我在心里说。   第二天,安阳把我送到火车站。在我要登上列车的一瞬间,我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   飞雪,等一下。安阳的声音很温柔。   我转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一个很美的微笑。   安阳把我的风衣领子整好,然后把我轻轻地拥在怀里,又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飞雪,我等你回来。   我再次笑了,登上列车,隔着窗户,我看到安阳一直在挥手,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江山文学

  我到达黄山时,已经是春日的下午。宏村我是一定要看的。来黄山前,我已大致为自己设定了旅游路线,宏村无疑是我的第一站。宏村的概况我也大致做了了解:背倚黄山余脉羊栈岭、雷岗山等,地势较高,常常云蒸霞蔚,时而如泼墨重彩,时而如淡抹写意,恰似山水长卷,融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为一体,被誉为“中国画里的乡村”。既有山林野趣,又有水乡风貌的皖南乡村。我找到网上订下的村里的客房,放下行李,来不及稍作休息,便迫不及待地投入宏村的怀抱。   村中各户之间皆有水道相连,汩汩清泉从各户潺潺流过,层楼叠院与湖光山色交辉相映,果真是处处是景,步步入画,不愧为“中国画里的乡村”,虽然未至黄山,却已知不虚此行。   晚饭是在村口的饭馆就餐,我甚至吃到了闻名已久的毛豆腐。在看舌尖上的中国时,曾见识到这道菜的形成、烹饪,那时候觉得奇妙无比。亲口品尝了,才体味到什么是真正的美食,美食里有着原始的味道,加工却不失原味,与其说是一道菜,不如说是一盘悠久的历史。   也许是累了,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起床,背上旅行包,拿着相机,兴致勃勃地出发。也是走的匆忙,一下子撞上了一个如我一般装束的男子——旅行背包,脖子上挎着相机。我急忙说着“对不起”。   没关系。眼前的男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的年纪看上去与我相仿或者长我几岁,眉眼温和,下巴的弧度很柔和,不是很尖刻也不是很呆板,轮廓清晰。   你是北方人?我下意识地问。因为他的声音,我听出东北的味道。   可老北了。他故意拖着长音说,眼角眉梢的笑容在聚集,我突然有一瞬间恍惚,眼前的男子,我一定在哪里见过。甚至我想起那句经典的台词——这个妹妹我见过,只不过眼前的是哥哥。   一个人旅行?我又问。从来都拒绝与陌生人有交集的我,居然主动地说话。   是啊,黄山以她特有的魅力一次次将我召唤,你呢,一个人吗?晶亮的眼神让我再次确定眼前的男子一点都不陌生。有的人你可以从他眼神里判定他的善良、温厚,只需一个眼神。   嗯,我习惯一个人。我如实回答。   一个人的烟火,两个人的寂寞,不如,我们同行?男子的笑容很温暖,我居然不想拒绝。   好,我爽快地答应。   我叫鸿渐,30岁,这是第三次来黄山,源于宏村的悠久的历史味道,所以首站选择了宏村。男子边走边介绍。   如此说来,我算是赚到了,你可以当我的免费导游了。我叫飞雪,26岁。我微笑着介绍自己,并为我们这样如此巧合的选择没来由地高兴。   那一天我们游览了南湖,湖水里倒影着徽派的建筑,这种感觉还是非常美的,可惜今年春天来得稍晚,两旁树上都是光秃秃的,游人又少,所以看着有几分萧条之感,不过第一感觉还是不错。之后我们去了月沼,敬德堂,桃源居。鸿渐真的是一个特别合格的导游,不,是金牌导游。他博闻强识,博闻强记,每一处故居,他都能说出它的历史。   他对历史的熟谙让我震撼。在他的讲解下,我大概了解了宏村的历史内涵,这种了解令我很是愉悦。于是我问他是不是历史学家,他笑着否认,并说自己只是喜欢历史而已。   临近傍晚时,鸿渐带着我去看宏村村口的古树。   这两棵树都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一棵叫枫杨树,当地叫红杨树;一棵叫银杏树,当地叫白果树。鸿渐为我解说。   我兴冲冲将两棵树摄入镜头。这两棵树是不是宏村的宝贝,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我问。   因为银杏是世界上稀有的树种,而这棵银杏又有岁,所以宏村人把这棵银杏称为村口“瑰宝”。这两棵大树是这牛形村的“牛角”,宏村的“风水树”,也是一种吉祥的象征。按照这里过去的风俗,村中老百姓办喜事,新娘的花轿要绕着红杨树转个大圈,这预示着新人百年好合,红福齐天;高寿老翁辞世办丧事,要抬着寿棺绕着白果树转个大圈,寓示着子孙满堂,高福高寿。鸿渐不急不缓地介绍。   这么好的寓意啊,我也要绕着树走上一圈。我像小孩子一样,绕着银杏树,缓缓走过,我甚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那一刻,我心里涌过爸爸妈妈还有安阳。   鸿渐,你也来走一圈。我怂恿他。他果真也踩着我的脚印以与我逆行的方向走了一圈,我突然很开心。   晚上告别时,鸿渐说,好好休息,我们明天的目的地是——屯溪老街。   我们不要先登黄山吗?我疑惑地问。   老街一定要在登黄山之前去拜访,那里都是徽式建筑,值得一访。我怕你登完黄山,疲惫会让你的兴致大减,所以,先去老街。   安阳的笑容已经颇让人过目难忘,可陌生的鸿渐的笑容又有种蛊惑力,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第二天早起,我们乘旅游公交赶去屯溪老街。从宏村到老街大概是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在公交车上,鸿渐给我“恶补”老街的知识。因为之前老街并不在我的旅游计划之内,所以我听得格外认真。   鸿渐说,屯溪老街是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的一条步行街。这条街起源于宋代,距今有千余年历史。老街全长约一公里,两旁有大量保存完好的明、清时代的徽派雕花建筑。屯溪老街有古玩店、玉器店、字画斋、文房四宝铺、徽派餐厅、食品店,古意盎然,游客流连忘返。屯溪老街北依四季葱茏的华山,南伴终年如蓝的新安江,被誉为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我惊讶地重复着,从“画里的乡村”走入“清明上河图”,怎么想都像是做梦。   我们步入老街时已经是上午九点,春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路面。还好,我们早有准备,撑开各自手中的伞,兴致勃勃地向老街奔去,春雨里拜访一条老街,有这一点诗意,也有着一点古意。仿佛走入了一条中国传统文化的艺术长廊。   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座古朴高大、飞檐翘角、华彩照人的石砌牌坊。我把雨伞抬高,挺直身子仔细观瞧。这座牌坊构筑精致、庄严宏伟,两尊威武的石狮蹲坐两边。牌坊横额上书写着“老街”二字。越往里走,街道越加狭窄而幽深,地铺红褐色麻石板,也许是雨滴冲洗的缘故,麻石板纹理非常清晰,洁净如画。   街道两旁全是店铺,店铺鳞次栉比,房屋檐口很多,完全可以可避雨遮阳。我们收起雨伞,躲在檐口下,看着雨滴如断线的珠子,从屋檐滴落,麻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我实在忍不住,摊开手心,想要掬几颗“珍珠”,从小我对“雨”和“雪”都是莫名的偏爱。老街里的雨滴,仿佛更有魅力。   你还真像个小孩子。也许我的举动太过天真,鸿渐看着我说。   也许你不相信,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活在小时候。收起掌心,我幽幽地说,一点点凉意侵入我的周身。我不敢再做逗留,我怕伤感会向我袭来,我在拼命驱赶的伤感。   我们走吧。我撑起雨伞,快步向前。鸿渐紧跟其后,于是我们到达了万粹楼。万粹楼有四层,我们一层层参观,每到一层鸿渐都能为我滔滔不绝地讲解。对于他的博闻,我早已见识,所以不再惊诧,随着他的介绍,我细心打量,偶尔还要选择合适的角度拍照。四楼的天台很是雅致,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盆景、鱼池、假山、小树,一派徽州园林的风味。一个小小的天台,居然也是一座园林的缩影,我不得不惊叹设计师的智慧。   老街的整个建筑体现了典型宋明徽派的民居风格与特征,所以老街又被称为“宋街”。鸿渐说。   此时,春雨已经停了下来,我们合拢了伞,继续向前走着,经过很多古拙可爱的商铺及各种流派的国画、版画、碑帖、金石、盆景,和有名的徽州砖雕、木雕、石雕、竹雕……我一度恍惚,感觉自己穿越到宋代,那里的一砖一瓦,都在诉说历史的变迁。

鸿渐,我觉得穿越了,梦回宋朝。鸿渐这个名字我叫起来一点不觉得拗口,仿佛早就已经叫了很多年。   是吧,每次走进老街,我也会有这样的恍惚,这也是我三访黄山并介绍你来老街的原因。屯溪老街被称为一幅活动着的“清明上河图”和“东方的古罗马”一点也不过分,你说是吗,飞雪?   我重重地点头,没错,老街就是一幅立体的清明上河图。   下午我们去喝了红茶,我还采购了一些茶叶和可爱的小物品,傍晚时分,我们乘坐观光旅行车返回宏村。   晚饭,我们去村口去吃大排挡。鸿渐要了两瓶啤酒,而我则是一瓶纯净水。   之前旅行时,特别喜欢当地的美食传说,虽然许多传说荒诞不经,经不起推敲,但也别有一番民间趣味。   鸿渐,我们俩讲讲民间的美食传说吧。我提议。   好啊,谁先来?他颇有兴趣。   我先来,咱们就讲讲皇帝的美食故事。我故作玄虚地说。   行啊,看不出你也喜欢历史。鸿渐显然很开心。   我不是喜欢历史,我是热衷美食。我笑着说。   知道宏村的毛豆腐吧?   当然知道,味道不错。   宏村的毛豆腐因表面长有一层寸把长的白色绒毛其实是白色菌丝而得名,这种毛是经发酵霉制而成,故又称霉豆腐。相传朱元璋一次兵败徽州,逃至休宁一带,腹中饥饿难熬,命随从四处寻找食物,一随从草堆中搜寻出逃难百姓藏在此处的几块豆腐,但已发酵长毛,因别无它物,随从只得将此豆腐放在炭火上烤熟给朱元璋吃。不料豆腐味道十分鲜美,朱元璋吃了非常高兴。转败为胜后,下令随军厨师制作毛豆腐犒赏三军,毛豆腐遂在徽州流传下来。我一板一眼地说着。   不错不错,这道毛豆腐确实与朱元璋有关。鸿渐喝下半杯啤酒,笑着说。   所以,朱元璋的美食故事,开头一定要揭个短儿,要是这种版本:明太祖朱元璋年轻的时候非常穷。有一天他饿得不行了,就到处找吃的,于是碰到一个叫花子,这个叫花子手艺非常高超,会做叫花鸡,会做毛豆腐,还会做珍珠翡翠白玉汤……从而流传天下,朱元璋的故事总要占得一个“穷”字。   我刚讲完,鸿渐突然大笑。没想到,你这个小女子果真有几分历史味道,这样的故事,被你如此炮制,哈哈,简直是别具一格。我看得出他是由衷赞赏,不禁也喜上眉梢。   该你了,我挑衅地看着他。   好,我就按你的版本,讲讲乾隆皇帝的美食故事。   乾隆的故事,大概要以“乾隆皇帝微服私访,下江南”为开头,因为是微服私访,所以极易迷路,不得已敲开当地老百姓的门。开门的多半是一个美女,就夏雨荷那种才貌双全的,美女给他做了一道菜。这道菜无论是食材还是做法,他一定前所未见,而且一定吃得龙颜大悦。比如苏州的龙舟活鱼,比如扬州的松鼠桂鱼。吃完之后,才会亮出天子身份,多半挥毫题诗留念,从此此道菜名声大震。因此姑苏的鲤鱼汤、微山湖的四角鲤鱼、吴山的鱼头豆腐都不忘把这位乾隆爷编排进去,乾隆的故事,占得一个“雅”字。   鸿渐讲完,看着我笑。我则好像傻了一般,许久才缓缓出口,不会吧,这些地方你都去过?这些美食你都吃过?你不是比乾隆还雅?   其实我也只是听闻而已,很多地方还都没有去过,不过我相信有朝一日我的步伐可以抵达更多的地方。看得出你也喜欢旅游。鸿渐把目光投向我。   我其实更倾向在路上的感觉。我相信最美的时光在路上,最美的自己在远方,在路上能遇见那个更好更纯粹更勇敢的自己,所以,我喜欢一次次上路。   我看到鸿渐的目光深深锁在我的脸上,我不敢迎接,只好把目光投向村口的那棵银杏树。

  凌晨4点,我们打着手电登上光明顶。鸿渐说黄山的日出是从黎明时分悄然铺开的一幕大戏,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错过,越早登顶的人,越有可能占领拍摄的有利位置。于是我们半夜开始登山。但显然有不少旅友比我们起得更早,拍摄用的三脚架都已经架好在高处。看看后面,人们扶老携幼,浩浩荡荡,队伍蜿蜒在群山之间的小路上。山顶上劲风呼啸、寒气袭人,虽是四月的天气,很多人还是穿着羽绒服。于是,心里十分感动安阳细腻的准备。来黄山已经是第三天了,期间我们也通过电话。他大抵不放心我一个人旅行,嘱咐我登山时坐缆车节省体力。我对安阳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向导,黄山真的不虚此行,并向他介绍了鸿渐。甚至也发些照片给他看。后来安阳的语气很是低沉,除了又一次嘱咐我照顾好自己便不再多说。我沉浸在登山的喜悦里,没去多想安阳,反正明天就要回上海了,一切还会回到原点。   我们赶紧选择了一个有利位置,等待着日出。太阳冉冉升起的那一时刻,天空还没完全亮,霞光洒在我的身上,我突然觉得美轮美奂,恍若仙境。我看着鸿渐,鸿渐看着我,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我们张开了双臂,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那一刻,我真实地感觉到什么来临了。怦然心动的难道是爱情吗?   站在光明顶上,东海奇景、西海群峰、炼丹、天都、莲花、玉屏、鳌鱼诸峰尽收眼底。我已经不能再惊叹了,在这个仙境里,我觉得自己都成了神仙。   我们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光明顶,如果要游览天都峰,那就要借宿光明顶了。但我第二天必须赶回上海,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于是,下午四点我们开始下山。到了宏村之后,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那晚,我们一起吃了毛豆腐。   那一晚,虽然都很疲倦,但我们还是来到了村口的银杏树下,靠着树干,说起了尘世中的种种,那一刻我们才能够从仙境回到红尘。想着,下一次遇见不知道是何时,内心生出很多伤感。   飞雪,我想我们还是会遇见!黑夜中我看不清鸿渐的眼神,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也许吧。这个世间几乎每一天都在上演相遇、别离。相遇不是缘起,别离亦不是缘落,有的人看似举案齐眉,其实早已一肩之隔;而有的人虽然天涯海角,却心心相通。人世间的情感,又有几个人能说的清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天堂的爸爸,不知在何处的妈妈,心突然好痛。还好,我的眼泪被黑夜收藏。   一肩之隔,鸿渐重复着这个词语。有一部小说,不知道你看过没有。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小说,尽管作者并不是知名作家,但我读得出这部小说倾注了作者太多心血,或者说心绪。小说融合了人性、爱、恨这样的主题,自然而然的情感,描写了众多人物的情感经历和爱恨情仇,无不散发着人性之美。所以,我毫不掩饰对这篇小说的喜欢。   你很喜欢这部小说吗?我扭过头看着鸿渐,内心的情绪无法言说。   是的,喜欢。小说与人物之间,作者与小说人物之间,甚至是作者现实生活中的际遇,他们的距离和视线只有一肩之隔。   鸿渐,我可不可以靠靠你的肩膀?我突然说。   他没有说话,揽过我的肩,我的头便倚在他的肩膀上。真想时间就此停住,一瞬千年。   第二天,鸿渐送我到屯溪机场,登机前,我戴着大大的墨镜,试图遮住我的悲伤和眼泪。   再见了,宏村;再见了,老街;再见了,黄山;再见了,鸿渐……   走进安全通道,我突然返回到鸿渐身边,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鸿渐,谢谢,你对《一肩之隔》的喜欢和深刻解读,我——我是纷飞的雪。然后,我忍着眼泪,挤出一朵微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飞雪,纷飞的雪,飞雪,我们一定还会见面……鸿渐的声音在我耳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高高的云际。

被遗忘的时光

  下了飞机,就接到安阳的电话。说在候机室等我。   回到家,我拿出了带给安阳的礼物,看上去他很开心。   飞雪,你好吗?   好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嗯,那就好。   简单的休息之后,我打车去了墓地,今天是爸爸的三周年忌日。   献上一束爸爸生前喜欢的米兰,是的,爸爸爱妈妈,所以爸爸喜欢米兰。   三年前,爸爸因肺癌去世。我一直觉得爸爸的身体足够健康,他还不够五十岁,怎么会患上绝症?那个时间我才工作一年。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早就知道自己得了重病,怕我担心、害怕,一直没有对我说。看见他日益消瘦,我也有过怀疑,可爸爸说年纪大了瘦一点会更健康。   爸爸患病之后,与病魔斗争了三年。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对说,妞妞,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爱你,如我爱你一样。你永远不要记恨她,如果你找到她,记得代替爸爸去爱她。那一刻我哭得肝肠寸断,世间的爱情究竟要怎样才算完美?爸爸直至生命的尽头还那样痴爱着妈妈。   一念,半生!   一念,半生!   妈妈,你何其残忍?我心里在呐喊,却不敢出声,眼泪滴落在爸爸枯黄的脸上。   妞妞,记住,爱永远比恨更幸福……   我坐在墓前的台阶上,未语泪先流。   爸爸,你的妞妞来看你了,你在天堂孤单吗?爸爸,妞妞对不起你,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妈妈。爸爸,相信妞妞,一定可以找到妈妈。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墓碑上的爸爸在对着我笑。我仿佛听到,他在说,妞妞,我的乖女儿,爸爸相信你,如果找到了妈妈,一定要好好爱她。   爸爸,你想知道妞妞有没有喜欢的人对吗?你一定想知道的,妞妞说给你听,只说给你听。   爸爸,安阳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虽然只是我的房客,却给了我很多帮助。你走后,他便租到了咱们家,那个大房子才不那么寂寞。我能感觉到安阳对我的好,可是我不敢触及爱情,我怕,我怕爱情终究是一场烟花,璀璨过后是长久的苍凉。我和安阳既熟悉又陌生,他细心地照顾我的起居,我很感动,但仿佛不是爱情。   爸爸,我前几天去了黄山,遇见了一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怦然心动,他喜欢妞妞的书,他把我笔下的故事解读的那么深刻。是的,爸爸,你的妞妞出书了。妞妞很低调,书上连相片都没有放,名字也是笔名。爸爸,我想我是爱上了这个男人,尽管我们仅仅认识三天,尽管我从没谈过恋爱,但我相信这是爱的感觉。   爸爸,如果有缘,我和他也许还会相遇,他已经邀请我去看绿房子,对,他说的是一座绿房子,里面住着他挚爱的叔叔阿姨。绿房子很美很温馨。   爸爸,你会同意我去吗?你会为我和他祝福吗?   我一直一直说着,直到太阳晒得我淌下汗珠。爸爸,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啦。我以后还会常常来看你。   我站起身,脚底突然一麻,就要摔倒,一双大手适时地伸了过来,及时地扶住我。抬起头,我看到了安阳。   能走吗?安阳的声音很低。   可以。我试图一个人向前走,不想,又要摔倒。安阳索性把我拦腰抱起,向着山下走去。   我无法拒绝,一任他抱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一定听到了我说给爸爸的话。我有很多疑问,却不想问。   安阳开车把我带到家里,又把我抱进卧室。   飞雪,你好好休息,我去为你准备吃的,好了会喊你。说完,他转身出门。

  一个月后,已是夏天。   这个期间,我终于了解到,安阳原本是我爸爸的手下。爸爸对他很是欣赏,在爸爸的一路扶持下,安阳做到了副总的位置。   安阳见过我,在我爸爸的葬礼上,在我痛不欲生的时刻,在此之前,他对我们家里的故事已经全部了解。爸爸甚至在离世之前拜托安阳照顾我,所以,安阳住到了我家。   安阳喜欢我早在三年之前。但我们朝夕相处的这三年,他却从不言情,他太了解我心里的伤痕。他希望时光可以过滤出所有的阴霾,我可以好好地去爱。   他说,他决定等我从黄山回来就对我表白,他相信飞雪已经长大,可以面对父母的故事,可以面对爱情。然,世事弄人,黄山一行,飞雪遇见了鸿渐。相濡与沫的三年朝夕相处却比不过电光火石的三天遇见,爱情,终究没有先来后到。   飞雪,我离你那么近,却仍旧是一肩之隔。你的《一肩之隔》我又如何不爱?   安阳说这句话时那么忧伤,我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除了眼泪,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予他什么。   又一个月后,安阳开车送我去鸿渐的“绿房子”。他说,他要看看那个让我牵魂的人,也好放心地离开。他已决定,从绿房子回来,就要搬走。公司要派他到驻北京的分公司协调工作,安阳说,正好可以疗伤。我又是一串眼泪流下。   绿房子在一个江南小镇。鸿渐已经在网上为我发过图片。他说他偶尔会去那里住住,绿房子里住着一对世间最相爱的恋人。他每去一次都会对绿房子多一份喜欢。鸿渐听说我要去绿房子,异常开心。他说他会提前从沈阳赶到绿房子,对,鸿渐在沈阳工作。黄山一别已经两个月,他说好像分开了两个世纪,他等不及要见到我。这就是爱情吧。   上海离那个江南小镇并不是太远。我们的车在傍晚时分抵达。   绿房子果然很美。和鸿渐描述的一样美,和我想象的一样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穿过来,洒在路边的小花上。我看到有些是白色的蒲公英,有些是黄色的向日葵、粉色的野菊花,还有一些是紫色的勿忘我,或者是白色的野蔷薇,但更多的花儿,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它们清宁地开着,恣意地摇曳着,尽管我只是在车窗里远远地看它,已然体味到那份怡然的美丽。

鸿渐朝我走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是两个月不见,尽管初入爱河,尽管我的身边坐着安阳,可我还是迫不及待想要投进鸿渐的怀抱。   安阳一定明白我的心思,他停下了车,打开车门,下车,并为我打开车门。我极为迅速地下车,鸿渐已经到了我身边。四目相对,已是万语千言。   安阳。   鸿渐。   两个男人伸出手,握在一起,那一刻我在他们的眼神里读到的居然是对彼此的欣赏,而非敌意。来老房子之前,我已经跟鸿渐介绍了安阳,所以,他们虽然不曾见过面,但已不算陌生。   绕过一片池塘,鸿渐领着我们向绿房子走去。那是一座老房子,应该很有年头,看得出房檐上的瓦被重新修葺过。古香古色的,因为周遭的绿色,房子便也在阳光下闪着绿光。   鸿渐,客人到了吗?赶紧快让进屋,这天气怪热的。   屋里传来依侬软语,顷刻间我有些恍惚,这声音如此熟悉。我的脚底像是突然生了根,怎么都迈不动。我努力抬起脚,向着声源走去,急于走去。可是我迈不动,我的身体前倾。   飞雪,你怎了?鸿渐的声音。   飞雪。安阳的声音。   在我倒下之前,两双手托住了我,还好,我没有晕倒。   也许是屋外的焦急声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里面的人终于走了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他们的脸上,都是怡然的微笑,那笑容诠释着安宁和幸福。   妈妈。我听到我的声音很微弱,然后我再也听不到什么。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绿色的阳光抚摸着我,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很多人。   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我笑着说。是的,我没有眼泪,真的没有流下眼泪。   妞妞,我的妞妞……妈妈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我,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白裙子。我仍旧没有眼泪。   妈妈,这些年,在你与深爱的人牵手享受田园之乐时,可曾想过你的妞妞?   妈妈,这些年,在你幸福地微笑的时候,你可曾知道你的妞妞在对着长夜垂泪?   妈妈,这些年,你和那个男人恩恩爱爱时,可曾想到我的爸爸临死前还在呼唤你的名字,告诉我,妞妞,永远不要去恨,要去爱,去爱妈妈,妈妈,你想过吗?   妈妈,当你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抛下我和爸爸,你可知,多少年来,你的妞妞不敢染指爱情,妈妈,你想过吗?   如果这些你都没有想过,那么妈妈,请收起你的眼泪。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心里的刺,好久没有竖起的刺,张牙舞爪地竖了起来,那么锋利,那么痛快地刺着我的心。我听到心在流血,很痛很痛。   我突然用尽力气推开妈妈,这个拥抱她欠了太久太久,已经超出了我的等待极限。   安阳,你带我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回家,我要回家,爸爸,我要回家!安阳,安阳,你快点带我走……   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这样的画面我是怎样也无法面对的,我挣扎着要起床,可我却没有一点力气。我开始大哭,我只是在哭,仍旧没有眼泪。   飞雪,飞雪,你冷静一下。鸿渐使劲抱住我。我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拼尽力气。这样还不够,我张开嘴,狠狠地咬去他的肩膀,拼尽力气。我不知道到底咬了多久,直到一股血腥的味道袭来,我才松开嘴。鸿渐一动没动,仍旧紧紧地抱着我。   血,染红他的白衬衫。我被吓住了。我用手拼命地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眼泪终于落下。

  一个月后,我和鸿渐在上海为安阳送行,他要去北京了,要去很久。   飞雪,原谅生活,才能更好地生活。就像你爸爸说的,爱永远比恨幸福。安阳抚摸着我的头说。   我使劲地点头,眼泪已经像断线的珠子,任意纷飞。我踮起脚,含着泪亲吻了安阳的额头,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妞妞。我很感谢这段光阴。这世上除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另一种感情属于第三个人,即便用尽力也无法得到回应,仍旧愿意沦陷。安阳对着我笑。   鸿渐,好好爱妞妞,她是最纯洁的姑娘,值得更好地去爱,用生命去爱。   我会的,安阳。我会永生去爱的,你也要幸福。   两个男人拥抱在一起。   关于爸爸妈妈和赵叔叔的故事是安阳讲给我的,安阳谨遵照爸爸的遗愿,这个故事是一定要我找到妈妈后才会说给我。   爸爸、妈妈和赵叔叔,也就是鸿渐的叔叔,都是大学同学。爸爸喜欢妈妈,妈妈却喜欢赵叔叔。赵叔叔来自遥远的东北,而爸爸却是上海有钱人家的孩子。我的外公外婆当然更喜欢爸爸做他们的女婿。但是妈妈执意爱赵叔叔,非赵叔叔不嫁。   爸爸太爱妈妈了,为了能娶到妈妈他铤而走险了。爸爸花钱买通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毕业后跟赵叔叔在一个公司,并且一直暗恋赵叔叔。女生假装自己生日,极力邀请赵叔叔与她庆生,赵叔叔拒绝不了,只好前往。不想不胜酒力的赵叔叔被女生灌醉,又被女生扶回宿舍。然后按照爸爸的计划,开始挑逗赵叔叔。爸爸又故意引导妈妈去了赵叔叔的宿舍,妈妈正好撞见不堪的一幕……哀莫大于心死,任凭赵叔叔怎样解释,眼见的事实终究胜于申辩。妈妈万念俱灰,嫁给了爸爸,赵叔叔情恸上海,洒泪而走。   十六年后,那个已经出国的女生受心灵的谴责,辗转找到妈妈,告诉了妈妈真相,说那晚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并说,赵叔叔虽然后来事业有成却一直未娶,一念,半生。   于是十六年前的那一日,妈妈决绝地离开。走之前,她留下了一张已经签上她名字的协议离婚书。   妈妈走了,爸爸的爱却一直在,亦是,一念,半生。   妈妈说,她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我,因为深爱,所以不敢言爱。   我抱着妈妈,流着泪说,妈妈,我们还有一生去爱,我还要代替爸爸爱你。   我不恨爸爸,也许他求爱的手段有些卑劣,但他的爱刻骨铭心,在我心里,仍旧是最好的爸爸。   我不再怪妈妈,也许她为了爱丢了女儿,有些残忍,但同样,她的爱感天动地。   我深深地怀念着爸爸,祝福着妈妈和赵叔叔。因为他们带给我这世间最好的亲人——安阳;他们也带给我世间最好的爱人——鸿渐。   是的,我和鸿渐准备元旦举行婚礼,婚礼不是在上海举办,也不是沈阳;不是教堂,也不是酒店,而是——绿房子,只因那里是爱的天堂。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初秋,我在一篇散文中写道:光阴是圆的,没有过去未来,没有今天昨天。此刻,读完这篇小说,顿觉文字和心,心和世界,世界和世界,绝美地交融在一起。只一念,便是半生的时光;只一念,便会滋生出无言的疼痛来。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里,所有的缺憾都在轮回着,而后渐渐圆满。其实,一直以为,人生就像一首长长的歌曲,越是唱到高潮便越是忧伤。随着作者的文字去探寻那被遗忘的时光里的所有飞扬的情事,掩卷,突然之间就有了那种伫立于时空尽头的感觉,有一种重叠之感,瞬间弥漫至脑海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那种生命的本色味道,那种纯美的爱的味道,在花朵摇响的铃音里飞旋而出。文字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如水般漫过我的心海,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是看着屏幕上的字,读着小说里的故事,感受着男女人物内心的挣扎与这份绝美的爱恋。在这个缓慢开启的倾城之恋里,在那段被遗忘的时光里,有多少令人心醉又心碎的相遇、相别。这漫长的一生中,无论我们怎么走,该遇见的依然会遇见,那些美丽的遇见,很多都有着不能给予的疼痛,而越是美丽的,越是要付出代价。春江花月夜。送别。音乐。文字。黄山。屯溪老街。绿房子。一肩之隔。安阳。鸿渐。飞雪……出现在小说中的这些元素,场景,人物都是作者意念中美好的存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那么一个地方,那里住着一个人。这个人时隐时现、无声无息,却会永远存活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在这个日渐萧瑟的秋,作者虚构了一场倾城之恋,虚构了一场空灵的交错、虚构了现实和执念并进的故事,而让我们感受到更多的暖与人性的真善美。在这篇编者按中,我不想用多余的笔墨去复述作者笔下的这个故事。故事就在那里,情就在那里,爱也在那里,就看你以怎样的心情去阅读,去熟悉,去融入。小说读完,不得不叹服作者极高的灵性与悟性,散文化诗意的语言极富张力与弹性,在场景的描写与情节的转换中有着极佳的互融性。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喜欢这样的叙述语态,喜欢这样的唯美意境,喜欢这样的人物与这样纯美的情感!佳作!倾情推荐!

作者:晓文

75年出生,江山网签约作者,时光之城社团副社长、编辑,遵化作家协会会员,唐山作家协会会员。品文写文平常心,得一素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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