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花事

图/文：李淑辉

小雪伊始，天气忽然就冷了，院子里蔷薇花开的节奏也慢了下来。半月前孕的蕾，如今花苞还才花生米般大小，依托在青色的花梗里。要在春夏天，半月的时间，早就开得忘乎所以了。它们怕是和我一样，也想冬眠吧。

这几株蔷薇，是前年冬天，我在小姑家的小区外捡来的。人家大概是修剪篱落，将攀沿在栏杆上的蔷薇剪落一地。我却如获至宝，看着枝干粗壮，想来该是好品种，于是拣几根品相好的，喜滋滋带回家来，一枝枝仔细剪裁成段，再沿着西面的围墙，一根根密麻麻地插满，意欲打造出一个蔷薇园来。

之后就开始憧憬，想象蔷薇盛开花香满院蝶舞蜂飞的场景。到得第二年春天，插下的三、四十根枝段，消亡了大半，存活下十来枝，每枝都绽出了新芽，继而舒展成绿叶。原也没指望能全成活，想着这十来枝如若都能活下去，也够令人欣幸。

实际的情形是，经历过一个酷夏，依旧顽强挺立的，唯余三株。毕竟没有根基，插扦成活确非易事，尽管我每天殷勤浇水。好在没有全军覆没。

理想日渐骨感，现实却也并非那么不堪，这硕果仅存的三株蔷薇，照样带给我很多喜乐。虽然并非花团锦簇，但一朵两朵三几朵的，次第相接，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秋天到冬天，四季都有花看。

有时眼看着开得如满月般的花朵，只几天的功夫就萎缩零落得不成样子，正想伤个情，忽然看见旁边抽出来两根生子，并且孕出了花蕾，转头看到另一株蔷薇，也抽出了一根嫩枝，细看，也隐着一个花苞，于是心里又止不住地欢喜。

看一朵花开，从孕蕾，到含苞，到绽放，夸张点说，就是一个修心养性怡情的过程。需要细心发现，需要耐心等待，而发现和等待的快乐，一点也不输赏花之时的愉悦。

每一根新抽的刺生子都是一个喜人的花信，都会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这是我春天时才发现的一个“秘密”。发现新的花信，新的期待也就开始了。于是每天的日常里，必会去院子里看顾几回，真真的“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即使几天里肉眼看不见变化，也不急，想着总归会绽放的，心里就仍是欢喜。

花开的愉悦自不待言。盛开的蔷薇硕大饱满，螓首娥眉，面如满月，粉妆玉琢，宛如新妆成的美娇娘，通体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明亮而不刺眼，雍容却不俗艳，蔷薇的美真是恰到好处。

“粉香浥浥蔷薇透，晚景看来常似旧。“雨后的蔷薇含珠带露，摇摇欲坠，又是另一番娇弱可人的情致。袭人最是蔷薇香，仿佛山野之风拂过，风里的故乡，野蔷薇漫山遍野，摇落满村芬芳。

“无力蔷薇卧晓枝”，蔷薇带雨固然楚楚可怜，然而那沉甸甸的花朵，将枝条压得深深地弯下腰去，我总担心它还能不能直起身来，所幸，每次我的担心都是多余，雨过天晴时，枝条又重新挺直了腰杆。

院中闲坐，常常不自觉地将目光停驻在一朵花上，不舍得离开，或者干脆走到跟前，驻足凝视。挨得近了，枝枝叶叶们就要过来亲热，有时衣裙就被它们勾拽出丝丝缕缕来。我亦不恼，两年不到的功夫，当初一两寸的枝段，如今已高与人齐，多叫人欢喜。纵使别处万紫千红，亦不及我院中三枝两朵。

曾经有过多次失败，以为自己是摧花辣手、灭绝师太，长久不敢养花。自从侍弄成这几株蔷薇之后，对于养花逐渐又起了兴致，而况也不该辜负了这个院子，于是，试着又养了些盆栽，如三角梅、仙客来。

三角梅属木本，喜温，花期从春末至晚秋，长达半年。大概因为经历了长久的休眠和蛰伏，身体里聚满了能量，只待春曦眷宠，花们就迫不及待，呼啦啦争先恐后地爆满了枝头，泼泼洒洒，明艳灼灼，夺人眼球。所以，春末的第一浪花是等不到绿叶来衬的。繁花满枝，甚至主干上都绽出来一朵几朵的，开得肆无忌惮，恣意纵情。此后，才会逐渐进入花叶共荣，花繁叶茂的状态。花朵薄如蝉翼，灿若紫霞，状如蝴蝶，轻盈地栖落于枝叶间。风一吹，满树紫蝶羽翼翩翩，振翅欲飞，令人目醉神迷。

三角梅是热烈张扬的，仙客来则要闲逸迢拔很多。其叶状若青荷，团团密布，其花恰似云中仙鹤，飘然息止于绿荷之间，或亮翅引吭，或翎羽微张，道骨仙风，各肖其态。仙客来是球茎植物，花与叶紧簇于球根之上，又耐寒，从秋末到晚春，花开不断，正好与三角梅的花期衔接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此默契，实乃自然之妙。

还有米兰、建兰、吊兰、金边兰、紫罗兰。貌似含“兰”的植物都比较矜持，不太爱开花。金边兰、吊兰、紫罗兰每到春夏，会开那么三朵两串。最矜持的是建兰，前年到今年，才开了一次，不过，开起来的姿态是真美，凌空照影，清雅绝尘。知道它们是观叶植物，所以对于它们开不开花，并没有太多期待，看它们悬垂于围墙或栏杆上，也是赏心的。偶尔开个一枝两朵，只当是额外的喜乐。

至于米兰，大概是这些个“兰”里边，我期待较多的一种了。米兰喜温喜水，春夏之时，只要让它喝饱水，晒足太阳，它就会不负所望。从春到秋，断续会开出四、五轮花来，每轮的花期能绵延一旬有余。其色其状酷肖小米，成串成簇，点缀在深深浅浅的绿叶间。因其细小而素淡，不近看常常会被忽略，但那浓郁的花香总会吸引我去找寻去发现，花香移人花香宜人花香怡人。

还有两丛黄菊，一丛伏于铁栅门边，一丛卧在南窗之下；两棵桂花树，门边一棵金桂，院中一棵月桂。它们深植于泥土之中，早已根深叶茂，无需我费心打理，我只需如期感知花信，享受花开时的美丽就好。

此外，我的院子也是个百草园。春夏之时，土人参、鱼腥草、车钱草、马齿苋、蒲公英，以及其他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都由着它们野蛮生长。土人参最盛，几乎霸满了院子的边边角角，凡有泥土的地方，都被它们占领了。纵使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土人参开着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蓬蓬勃勃，绽放属于自己的美丽青春。

想起王淇的《暮春游小园》来：“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其中的名句“开到荼蘼花事了”历来为人所称道。荼蘼花开时，春天那些色彩缤纷、美艳不可方物的各种花儿，就悄悄将舞台让给了即将到来的喧嚣的夏。韶华盛极，是衰败的开始，而荼蘼花正是盛衰的分界线，因此王淇的这句诗常让人以为荼蘼花开是一年花季的终结，也意味着生命中最灿烂、最美好的年华即将逝去。荼蘼，恰是蔷薇。

我也喜欢这首诗，喜欢它平易浅近而又意蕴丰富，只是不明白：何以开到荼蘼花事就了了呢？单是我这小小院落，都能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更不要说大自然春樱夏荷秋菊冬梅，四时不败了。

作者简介

李淑辉，宁乡双江口兰桂村人，退休教师，资深宅妇。偶种花草，难成春天；偶弄文字，难成锦绣。然不自颓，且将无聊作有趣，不教岁月负余年。